曾国藩无疑是科举考试的受益者,他所读的书与同时代人一模一样,都是四书五经、程朱理学。他的科举路虽不平坦,光考秀才就从14岁考到23岁,然而相对于其他人来说,已经算是科举幸运儿了。
当面对子弟们参加“高考”时,曾国藩却表现出了另一种态度。道光二十三年(1843年)正月十七,他在给诸位弟弟的信中提出科名或迟或早,“不必以虚名萦怀”,劝弟弟们不要过分在乎科举功名。
“若夫为科名之学,则要读四书文,读试帖、律赋,头绪甚多。四弟、九弟、厚二弟天质较低,必须为科名之学。六弟既有大志,虽不科名可也,但当守一耐字诀。”“读经、读史、读专集、讲义理之学,此有志者万不可易者也。圣人复起,必从吾言矣。”曾国藩将读经史子集、义理之学看做是有大志者所为之事;而将读四书、做试帖律赋看做是科举考试之学,是天分低的人所为之事。
道光二十三年(1843年)六月初六,曾国藩给弟弟写信,强调“诗文不好,此小事,不足计;即好极,亦不值一钱”。一年后,他在家信中谈到六弟曾国华参加“高考”,说:六弟今年能够考上固然很好,万一考不上,就应当尽弃前功,一志从事先辈大家之文。如果再扶墙摩壁,将精力花在考卷上,将来时过境迁,学业不精,必有悔恨不迭,因此,不可不早为之图。他指出,对于“负过人之资质”的六弟,即使考不上,也不至于饥饿,“奈何以考卷误终身也”?“总之,吾所望于诸弟者,不在科名之有无,第一则孝弟为瑞,其次则文章不朽。诸弟若果能自立,当务其大者远者,毋徒汲汲于进学也。”他希望弟弟们有大志趣。
立志澄清天下的曾国藩深深领悟到科举与读书经世不能画等号,“科举得不足喜,失不足忧,总以发愤读书为主。”将科举与读书划清界限,这就超出了同时代的读书人,充分说明曾国藩端正了读书价值观,打破了读书是为了科举这一传统的思维。他能读出书中的好处来,将那些看似空虚无用的学问发挥出最大的功效,奥秘就在这里。现代某些人哀叹“读书无用”,其根源就在于将读书与高考混为一谈,一旦没有了考试,所读之书自然无所用了。
在曾国藩的影响下,他的四个弟弟都获得了各自的发展空间。四弟曾国潢千里进京,获得了一个虚衔,欣然而归,从此不再应科举考,一心照料家事,后又在乡开办团练,成为曾国藩坚强的后盾。九弟曾国荃、季弟曾国葆科举不顺,且年纪已大,功名无成,慢慢地滋生出懒惰之意。曾国藩在家信中指出他们的毛病,并引自己的乡试座师、会试房师等人,都是在二十六七入泮,三十多岁中举,四十多岁才入词林为例,劝弟弟们日日用功,不能作叹老嗟卑之想。咸丰元年(1851年),他所期待的六弟因为科举不顺,心中郁结不开,曾国藩批评六弟,提出“无故而怨天,则天必不许;无故而尤人,则人必不服”。后六弟最早出来从军,继之季弟、九弟先后加入湘军,帮助曾国藩立下大功。
弟弟们的“高考”未了,儿子们的“高考”问题又摆上了曾国藩的日程。
面对儿子的“高考”,曾国藩更是表现出豁达淡然的态度。咸丰四年(1854年),曾国藩明确表示:“甲三(曾纪泽)读书,天分本低,若再以全力学八股、试帖,则他项学业必全荒废。”他担心因科举耽误学业,决计不令儿子学作八股。丢掉实学来换取一个进士头衔,曾国藩认为划不来。
后来,曾国藩延聘两名英国教师教儿子学英文。尽管曾纪泽三十余岁,曾纪鸿二十来岁,都过了学外语的最佳时机,但他们苦学三年后终能识得英文。曾纪泽成为出使英法大臣,又代表清廷与俄罗斯谈判,收复伊犁,迫使俄国将已吞进去的中国国土又吐了出来,被西方外交界视为清朝外交一大奇迹,成为近代史上杰出的外交家。
同治元年(1862年),次子曾纪鸿中了秀才,时年仅14岁,这对于漫漫科举路上人来说,真是一件大好事大喜事。然而,曾国藩写信给他:“今年乡试,鸿儿即可不必入场。盖工夫尚早,年纪太轻。”他破天荒提出“少年得志乃人生之初不幸”。在他看来,缺乏磨砺是成不了大材的。他体谅儿子体弱,科场又极为辛苦,“难熬此九日之辛苦也”,告诉曾纪鸿,“不必读八股文,徒费时日,实无益也。”他指导儿子学天文、算学等学问,既弥补自己“毫无所知”之耻,又能发挥其实学之效。
同治三年(1864年)七月,曾国藩受封侯爵,16岁的曾纪鸿去长沙参加乡试。当时,科举考试盛行递条子、开后门。曾国藩怕儿子误入歧途,在开考前写信给曾纪鸿说:“场前不可与州县来往,不可送条子,进身之始,务知自重。”考完发榜之前,曾国藩怕儿子去活动,又去信告诫儿子:“断不可送条子,致腾物议。”这次乡试,曾纪鸿榜上无名,以后多次应试,仅得一个“胜录附贡生”。难得的是,曾纪鸿始终未送过条子,曾国藩也没给主考官打过任何招呼。这在特权盛行的晚清官场,实在难能可贵。在曾国藩的指导下,曾纪鸿自学成才,著有《对数评解》《圆率考真图解》等数学专著传世,成为近代史上杰出的数学家。
当有的人在科举考试的独木桥上拼命挣扎时,曾国藩的儿子已成为大材。现代人应当记住,人生无处不是考场,高考并非命运的主宰。唯有真才实学,才能经得起人生各种大考。